贯穿两个半世纪的金石之缘

乾隆二十九年（1764）七月十二日，翰林院侍讲学士翁方纲被任命为广东学政，这年他才 2岁，但已是日讲起居注总办，深得乾隆皇帝的重视。行前，皇帝召见，奏对多时。同朝诸臣更殷殷为饯。这一年，朝廷刚开馆重修《大清一统志》，还修《续文献通考》，钱大昕、钱载、赵翼、王昶、朱筠、卢文弨等乾嘉期间的“天罡”级学者、诗人与翁方纲同在京师，相与切磋吟咏，几无虚日。

临别时，钱大昕特别提到崇祯九年发生在广州北亭村的南汉高祖刘龑墓被盗一事，向翁方纲郑重相托：是时，一块碑石曾被发掘出来。屈大均的《广东新语》、王士祯的《皇华纪闻》以及朱尊彝的《曝书亭集》，均对该碑内文有过记述，而对其中“光天元年”抑或是“光天五年”，则有歧义，请翁学政亲为查勘。翁当然铭记在心，或许，这就埋下了日后著《粤东金石略》的种子。

七月廿六日，翁氏拜阙辞京，带着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妻子，经过两月行程，到达广州，住进了位于今教育路的学政署，开始了他在广东长达八年的督学育才兼剔藓寻碑生涯。清朝三百年的广东学政中，没有比他当得更长的了。但让翁方纲有些失望的是，他没能完成钱大昕的嘱托。北亭村尚在，但碑冢已无人得知，毕竟此时去盗墓事件已有一百三十多年。他唯有将“钱氏之问”记入自己萃聚八年心血的《粤东金石略》。

就在翁学政离任两年后，钱大昕本人也被委任广东学政。这位一直关注南汉史料的史学家，从他一到任即派人考查光孝寺南汉铁塔来看，他一定也在继续追寻刘龑墓碑，结果可以想见。最后，钱学政的《潜研堂金石文跋尾》与翁学政的《粤东金石略》一样，述及南汉金石时，都只留下光孝寺铁塔文字，而刘龑墓碑只能付诸阙如。问题只能有待“后世之好古者”。

时间到了2004年，《粤东金石略》问世后二百三十年，欧广勇、伍庆禄二先生实施他们的“金石略补注”工程已近二十个年头。随着广州大学城破土动工，刘龑墓竟意外被发现。钱大昕、翁方纲当年寻觅无着的那块碑石——“高祖天皇大帝哀册文”更是奇迹般重现。原来当时盗墓贼把这块“不值钱”的碑石又塞回了已盗洗一空的墓穴，碑文完好无缺，“光天元年”等字迹赫然在目，轻易解决了钱氏之问。这成了补注中引人入胜的一笔，也是岁月对于欧广勇、伍庆禄的厚遇。这一段从明清贯穿到当今的文字因缘，正是此书的一个生动写照。

金石脆弱，几如蒲柳之质

《粤东金石略》是翁氏的第一部专著，所集碑刻五百七十五种，既精且富，它成为公认的广东金石学的奠基之作。而欧广勇、伍庆禄绍述先贤，花了二十年的心血，重踏翁学政的足迹，对所录碑刻一一重访，考其存没，记其变化，正其讹误，补其未见。若果说，翁方纲视金石如骨肉，为它们定伦彝，录谱系，拢聚一堂；欧、伍两位则是将它们近二百五十年来的聚散存亡记录下来，簿记归档。这就使这部金石略，从一部岭南碑刻的“册府元龟”，衍进为一部近世广东金石著录史。

“补注”记录了翁以后数代学者前赴后继的努力：

《唐龙龛道场铭题记》被称作“岭南第一唐刻”，翁氏早闻其名，但五次利用巡学到罗定的机会，访寻不获，只有遗憾地加一“闻”字后叙录入书。到了嘉庆年间阮元编《广东通志》时，派粤中名士仪克中查访，缒幽迹险，终于寻获。二百年后，欧、伍通过再访，并加以补注，才使该唐碑在翁著中转闻为见。古药洲是五代、两宋在广州的重要文化遗存，到清代则是学政署的所在，翁方纲夫妇作过十分细心的寻剔，起出了不少宋明碑刻。但《宋代米黻九曜石题诗》，由于被淤泥榕根所包，翁氏夫妇竟失诸眉睫。六十多年后，广东学使已换过25人，轮到翁心存（翁同龢之父）上任，这块珍贵的宋碑才被这位“翁学政第二”发现。

“补注”记录了自然力对碑石的损害，战、乱对碑刻的摧毁，以及城市改造对于文化的戕害：

翁方纲访英德碧落洞，录得洞内外宋明石刻二十七处，但到1990年补注者再访，洞外石刻保存尚好，洞内石刻则遭新生钟乳侵蚀，多已难以辨读。

惠州旧城楼上的野吏亭诗碑，有清一代都保存完好。到抗日战争时期，该亭毁于日军空袭，其碑尚存；1950年由政府将其移于孤山，到“文革”时却被弃作行路石，至1987年，方得以正式移入市博物馆。潮州韩山书院的《元摹苏书韩文公庙碑》，深涵着韩愈、苏轼与潮州的文字渊源，抗日战争期间被日军觊觎，但未及运走，1949年建“新苏亭”以庇之，但它终于还是毁灭于“文革”。而毁于“大跃进”的碑刻也不在少数，真可谓人祸甚于天灾。

《宋代蒋颖叔武溪深诗碑》与《明代陈白沙风采楼碑记》都是韶关地区最重要的碑刻，两者均毁于1928年韶关市的扩城开路工程（现在的《风采楼碑记》是后来请朱汝珍重书的）。而在“改革开放”新时期，寺庙重修，对碑刻的损害也令人心痛。光孝寺碑廊已拆，碑刻失踪。六榕寺的《证道歌碑》，1982年尚有不少字可辨，到2006年已无字可识，几同废碑了。

总之，通过欧、伍两先生的不懈寻访，发现翁录的575通碑刻中，已“不存”的竟高达290处，也就是说，有过半已湮没无闻！二百五十年来，存于岭南天壤之间的碑石，毁于战，毁于乱，毁于平时的大兴造，谁说“足徵金石之寿”呢？有时，金石的脆弱，也几如蒲柳之质。

“增什么”以及“如何增”

欧广勇、伍庆禄先生的补注，尽量吸收了从清中叶到民国的金石学以及现当代的考古学成果，既富文献之功，更多田野之力，充分体现了清代朴学所崇尚的征实精神，对增益《粤东金石略》的学术价值作出了空前的贡献。

无可否认，在整个清代金石学历史上，《粤东金石略》的价值是被低估了的。这一方面与翁氏的重鉴别、轻辨史的路数有关，也与传统金石学中重视政治史与文教史价值、书法艺术价值，而轻视社会史价值的意识有关，更与中原中心主义对岭南的轻视有关。我们的补注工作，如果更明确地从挖掘社会学价值、突显地区特色等方面着眼，拾其“遗珠”，这部书的学术地位将进一步得到提升。

岭南在中国宗教传播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佛教、道教方面的碑刻已经为翁氏所重视收录，但伊斯兰教在广东传播的遗迹则未被重视，《补注》应更着意补回这一缺陷，除了已收的《元广州高丽穆斯林剌马丹墓碑》外，更应收《元重建怀圣寺记》、《清康熙重建怀圣塔之记》等一系列伊斯兰教碑刻。

翁氏向来不收有关商贸市政方面的碑刻。而此类碑刻，韶关、香山、佛山尤多。像佛山的一些碑刻，部分描述了明清间佛山作为商业重镇背后的市民社会形态，这里一度实行市民自治。这是社会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的新视野。例如存于祖庙的《乡仕会馆碑记》，记载了嘉会堂作为绅商联合的自治组织对地方政治的主导作用；其他散见于各处的建庙、修桥、兴学、悬禁等碑记，则对当时商民对地方建设的主导作用多有表现。这些都是社会史的重要资料，佛事以及汉口等城市的状态，都足以修改马克思韦伯对中国城市所做出的“是没有自治的官僚驻地”的著名结论。这是岭南地区碑刻无可替代的价值所在。

上节讲的是“增什么”的问题，下面再谈“如何增”。此书的体例欠谨严。把增补与续篇混而为一了。增补是补原书之遗，续编是继先贤之业，二者是有区别的。既是增补，就应限定在原书涉及的时空范围之内，而不宜补入原书著述年代之后的作品；原书年代之后的作品，则理应进入续编的领域。所以，在现在增补的188通中，以《粤东金石略》初版时间为界，属于此前的碑刻，应作为原书“增补”；而此后到宣统三年的碑刻，则应另列一卷，作为《续粤东金石略》，从而形成增补、续著的体例。

附记：

有三处技术问题，似可在再版时修改。

一，27页、65页：叙述2000年建设大学城，发现刘龑墓哀册文，据报载，该碑的出土在2004年，故此处应具体记作2004年更准确。

二，186页：说柯昌泗“是金石学专家柯劭忞长子”，这有“子帽父戴”之嫌，柯劭忞的学术重点在元、清史，宜以史学家称之。

三，77页：增补《清请颁御书匾额折碑》，内文：“先之以严辨义利，课之以博约，兼资大指；欲力救汉学、宋学之偏痛，戒有文无行之弊”。这段文字应断为：“先之以严辨义利，课之以博约兼资；大指欲力救汉学、宋学之偏，痛戒有文无行之弊”。此外，个别碑文也有错断的地方。

共 265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则关于岭南金石学的笔记散文，读来令人既赞且叹。文章的金石之缘，分为三节，其间先贤大师前赴后继孜孜以求一丝不苟的探寻、钻研、考证的精神，横贯历史，延续开来，令人动容；而金石脆弱，几如蒲柳之质，难以保存，也令人心生忧虑，足见作者的忧患意识。还有，作者的质疑精神也值得肯定，其真知灼见，不输前辈精神。我想，文化艺术的传承没有科学的态度和坚韧的意志，没有热爱的品格和执着的精神，如何能贯穿两个半世纪而薪火不绝？所以从这一点说，这篇文章的社会学意义更加丰厚，读其文字的含英咀华之感，如听金石之韵之觉，倒在其次。问好，敬茶！荐精。【：北国风】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6:5 :45 读完此文，我忽然想起这几个字：如胼如胝，如琢如磨，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文章三个小节，各有侧重，从墓碑的寻访，碑刻的保护，增续的内容三个方面给我们作了介绍，很有教益。但文字上，还有一些毛病，不够严谨：则则有歧义 则有歧义；后世只好古者 后世之好古者；突显地区特色等方面着眼，突显地区特色等方面着眼 突显地区特色等方面着眼；另外，个别标点和文字也略作增删。问好。 北国风语，激扬文字

回复1楼文友： 11:12:00 谢谢的认真。

小儿低烧怎么办

婴儿低烧怎么处理

小儿咳嗽的治疗方法

老年人抽搐原因
心肌缺血型冠心病
糖尿病胃轻瘫便秘的治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