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提山体系
文章来源:新竹文学网 | 2020-03-06
(一)秦桂花
秦桂花离开工厂的那天早晨,小老板刚刚进入梦乡。秦桂花手里捏着辞职申请,背着两岁的小儿子向小老板的宿舍走来。她知道小老板昨晚回来的很迟,可她很想见一见他,把辞职申请亲自递到他手上。
给秦桂花开门的是小老板的女人贺玉梅。贺玉梅刚刚起床,头发披散到脸上,眼角挂着眼翳,左脸蛋有凉席压出的红色印痕。看来这女人睡觉姿势不是太好。秦桂花想。贺玉梅光脚系着拖鞋,碎步跑过来,一把拉开门。她是准备冲向洗手间的。没想到门一开,竟然看见秦桂花站在门口。这个狐狸精!如果不是想到丈夫刚刚睡着,她可能会骂出声来。秦桂花抬头仰望着她,欲言又止,她背上的娃娃从娘背后伸出头来,盯着贺玉梅睡意惺忪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贺玉梅随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发现她一只脚系着自己的红色拖鞋,一只脚系着丈夫的棕色拖鞋。她想挤出笑,抬头时那笑容却换成了怒容。这个不知羞耻的四川女人,一看见自己的丈夫从院子里走过,就追在后面“小范小范”叫个不停。“小范”是她叫的吗?这不,丈夫昨晚有事出去了,今天一大早她就来找。
啥事?贺玉梅的声音中带着怒气,语调却是低沉的。虽然秦桂花背上的孩子是个野种,但一点都不像自己的丈夫。她还没见过丈夫与秦桂花在一块儿单独呆过,要是让她碰上,她会撕破这张不知羞耻的老脸。一个四十三岁的女人还想勾引比她小八岁的男人,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贺玉梅的脸色急骤地变化着。直到秦桂花把辞职申请递到她手上,她才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让秦桂花走,不是她一直希望的吗?自从老程把丈夫从顺德谢老板那里拉下水,与他合开了这个小小的加工厂,她就一天都没有睡安稳过。厂里机器的轰鸣声,来自全国各地的民工叽哩哇啦的吵嚷声,秦桂花那尖利而响亮的叫声……灌满了她的耳鼓。
鑫和五金制品厂是一个小小的私营企业,这样的小工厂遍布广东各地,缝衣的、铸造的、生产化妆品的……改革开放使南中国成了世界加工厂。鑫和这样的小厂只是经济链条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部件而已。如果没有经济危机,如果美迪斯、科隆、还有美国人钱袋子捂得不是那么紧,他们就有活干,就能在夹缝中活下来。别看美的、科隆这些品牌货销往世界各地,它们的零部件可是从不同的车间生产出来的。鑫和就是靠给大企业加工配件生存的,这些的小厂做的产品没有自己的品牌。由于是初级加工,技术含量低,体力活多,这些小厂招聘的当然是那些靠力气挣钱的农民工。鑫和的三个老板,小范、小秦、老程以前都是别处的民工。他们至少在这样的厂里干了十年,知道这个行业的生产流程。
使这三个男人走到一起的是秦桂花,现在,这里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秦桂花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谁叫她和老程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
年前,鑫和一开工,小范就把他那在别处打工的婆娘贺玉梅叫来当了出纳。秦桂花的弟弟小秦也不甘示弱,让自己的女人做了个挂名会计,负责记帐,遇上复杂的财务帐目,厂里还需到外面请专业会计师。三个老板中只有老程是广东土著,家就在离工厂不到一百里的镇上,镇上有老程的家,老程的女儿正上高中,老程的女人要照顾女儿,没有来厂里上班。秦桂花跟老程相处了十年,如今又添了儿子,按理说也算一个老板娘,可就是因为没有正式名分,便处处得看另外两个女人的脸色。
厂里给三个老板都装修了宿舍,老程的女人虽说不在厂里上班,隔三差五还是会来的。所以秦桂花与儿子只能住在又潮湿又狭小的职工宿舍里。当然,这一点还是托小范照顾,其他工人住的都是集体宿舍,多则七八人,少则两三人。她一个人占了一间宿舍,老程只是偶尔来。和那些住在集体宿舍里的工人相比,秦桂花已经很满足了。虽说贺玉梅与余芳芳看在自己男人的面上,不会对老程的女人说明真相,可厂里的工人就保证不了。那些想和贺玉梅套近乎的女人私下里说起秦桂花的小儿子,都叫野种。为了儿子,秦桂花已经忍气吞声了很长时间。
在贺玉梅眼里,秦桂花是那种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四十多岁,生了两个孩子,腰仍然那么细,腹部的肌肉紧绷绷的,穿着裙子的腰姿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厂里的女人见了秦桂花都问,阿桂姐是怎么保持身材苗条的。鑫和的女工当然不只秦桂花一个,可像她那么会打扮的却不多,贺玉梅曾照着镜子将自己的身体与秦桂花比较过,她是那种腰圆体壮的北方女人,哪能比得上四川女人小巧玲珑呢。所以,她每每听着秦桂花喊自己男人不叫范老板而叫“小范”时,身上总是起着鸡皮疙瘩。
小范,毛坯不能沾上灰尘。
小范,打包装的黄板纸不多了,你给阿林说一声,让他回来时务必买上。
小范,我给你们儿子织了一件毛衣,你看合适不?
……
在贺玉梅听来,只要丈夫在厂里,满院子就会响起秦桂花尖利的叫喊声。
虽说秦桂花的岗位比不上出纳重要,可仓库管理员也是个极重要的岗位。她和贺玉梅一个管钱,一个管物。小老板离了她们谁也不行。秦桂花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总是忍着。可也有忍不了的时候。现在,不仅贺玉梅见了她会瞪圆眼睛,弟媳余芳芳也见不得她的面,背地里叫她不要脸的。虽然小老板待她不错,小秦是她的亲弟弟,老程是她的情人,可她没有名分,就足以让两个自以为比她高一等的女人抓住话柄。老程是个没嘴葫芦,她受气,孩子跟着受气。她实在受不了。
你跟小范说一声。我就不进去了。秦桂花对贺玉梅说。
行了。你走吧,我会说的。贺玉梅扭头走进屋里去。
秦桂花背着儿子,提着两个大包出了门。门房老余看见了,追过来问,老程没啥事吧?
没事。仔受不了这里的噪音。秦桂花回头一笑,她想尽量走得轻松一些,不要让厂里的工人们议论。
那你也该等老程回来了再走。老余强调。
不用了。我带孩子去看看医生。秦桂花径直向前走去。门在她的身后关上了。
老程到浙江催款去了,已经三天了,该回来了吧?她暂时不想给他打电话。他一回来她肯定走不成了。
南方的十月天,气温仍然很高,门口的桂树叶子绿得发亮,绿叶丛中还挂着米色的桂花,一阵阵香气随着清新的晨风钻进秦桂花的鼻孔。她扭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子吸了一口。桂花是母亲给她起的名字,也只有老家的亲人才这样叫她。自从她到了广东,她就只有一个名字——阿桂。老程这样叫了十年,小范也这样叫,厂里的工人都这样叫。贺玉梅倒是经常叫她的全名秦桂花。
秦桂花放下手里的包,伸手抚摸了一下这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桂树枝,又低头提包往外走。
门前的鱼塘里,波光粼粼,水面像缎子一样光滑细润。一群白鹅在水里梳理着羽毛,它们游得安祥,悠闲。在这里生活了快一年时间,秦桂花还没有这么仔细地观赏过周围的风景。鑫和五金厂三面被鱼塘包围着。小范和老程当初租这块地办厂时,就是看上了这片地周围的水,金生水,水养金,金与水相生。这开局还算顺利。前半年时间,厂里出去的货没有退过。秦桂花做仓管很细心,厂里用一枚钉子她都得登记。小范对她的工作很满意。如果老程能大胆地帮她照顾一下孩子,如果贺玉梅和弟媳对她的态度不是那么恶劣,她也许会一直呆下去的。她跟老程都十年了,跟小范打交道也有七八年了,三老板小秦是她的弟弟。按理说这里对她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她却没有立身之地。孩子对那震耳欲聋的噪音不断提出抗议:哭喊,生病。她再也呆不下去了。
今天早晨,机床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了孩子,孩子哇哇的哭声惊醒了秦桂花。她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从窗棱里照进来,照在孩子红朴朴的脸蛋上,他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向吵醒他的声音发出抗议。这里呆下去了。受贺玉梅和余芳芳的气是小事,小仔的成长才是大事。这么一想,秦桂花就铁了心,一定要辞职,立即走。
现在,真的站在门外了,她却有些犹豫,有些迟疑。她甚至希望老程能从对面走来,或者小范醒来时发现她辞职了,立即出来叫住她……
十年前,秦桂花从四川老家出来的时候,也曾这么犹豫过片刻。那是秋天的一个早晨,雾很大,十多米外就看不清东西,草上的露水在晨雾中泛着一层银白的光。婆婆与小青还在梦乡,她就悄悄地背着一个大蛇皮袋子出发了。她在崎岖的山路上小跑着往前赶,她怕小青醒来叫妈妈,那一年,小青才五岁半。小青他爸早在三年前的那个春天去广东打工了,前两年隔两三个月会给家里寄钱,写信。这一年却没给过家里一分钱,信也没发过一份。前一天,她跟婆婆说要去广东找小青他爸,婆婆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带着准备好的衣物出门了。她没想到,那一去,她却再也没有踏上回家的路。她带的盘缠走到广州就花光了,在那个炎热的傍晚,她背靠蛇皮袋子蹲在火车站外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个绿色的垃圾箱,垃圾箱前面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榕树。广州太大了,秦桂花那时连方向都辨不清。在这里她既不会说普通话,也不会说广东话。她只能静静地蹲下来等待招工的人主动向她搭话。很快,灯火就代替了夕阳,把城市映照得流光溢彩。秦桂花望着灯火中影影绰绰的车影与人影,一幅茫然失措的样子。就在她对找到丈夫与工作几乎绝望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问她,是不是找工作。他是一个工厂的仓库管理员,那里的老板是他的哥哥,他可以带她去见哥哥。她抬头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一样高的中年男人黝黑的脸庞,那个男人就是老程——尽管当时人们都管他叫阿荣。第二天,秦桂花就成了那个五金制品厂的一名包装女工。她准备先挣些钱再找丈夫。厂里四川籍的老乡有二三十个,彼此熟悉了之后,大家都托在别处打工的老乡,帮秦桂花打听丈夫的下落。她曾想丈夫是不是被机器砸伤了身体,或者发生了车祸,就是没想到那个比她小两岁的男人一出门就急着找别的女人去了。一位老乡捎来口信说,她的丈夫已经与另一个广西女人同居了很长时间。秦桂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和丈夫虽然是被人介绍结婚的,但刚结婚那阵关系还是不错的。她给丈夫捎了一封信,说是自己已经到了广东,她希望丈夫能够从广西女子的身边回来。那年年底,丈夫真的来看她的。与他同来的还有那个广西女子,她抱着她与丈夫生的女儿来求秦桂花离婚……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青与奶奶相依为命,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去年,小青找到她这里,说是奶奶去世了,爸爸很少回家。她想留小青在厂里打工,小范说,小青的身子骨太单薄,这里的活又脏又累,小青怕吃不消。小范帮小青在附近的鞋厂找了份工作。
秦桂花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小范时的情景,八年前一个下着大雨的天气里,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小范敲开了老程哥哥开的那个五金厂的大门。大门正对着包装车间,秦桂花当时就坐在地上打包装。小范对门卫说他找老板,老程的哥哥程明立即从房里出来,接待小范。秦桂花之所以清楚地记得这一切,是因为那样的小厂从没招到过像小范这样的年轻人,小范肤色白净,一看就不像农民。小范身材颀长,是她见过的最高大的男人了。小范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有点像中央新闻联播上的那个男主持人。
如果老程的哥哥不得暴病突然死亡,老程就不会那么快成了程老板,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被聂双明送上法庭。商场如战场。秦桂花算是领略了。十年前,聂双明只是厂里雇佣的生产主管。程明活着的时候,他像一只听话的黄狗。程明死时,只有聂双明在身边,当时,他陪着老板出去谈生意。程明喝多了,人事不省时,聂双明才送他上医院。程荣赶到哥哥身边时,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安葬了哥哥,聂双明突然拿出有程明签名的协议,把厂里百分之十的股权让给聂双明。程荣成了名义上的老板,可厂里的一切主动权都握在聂双明的手里,以前的客户也知道聂双明是生产主管,只认他的帐。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不到一年,聂双明又买走了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这样,那个小小的五金厂就改姓聂了。小范也离开那里到别处去打工。
即使是在程荣被聂双明两次送上法庭的时候,甚至在他穷得连给孩子买奶粉的钱都没有的时候,秦桂花也没有离开过他。现在,程荣终于又成了老板,哪怕不是法人,老板总比打工强,何况鑫和开局不错,订单多得做不完,照这样下去,再过两年,老程就有钱给她和孩子买一幢房子了。日子似乎刚刚有了盼头,她却选择了离开。
两辆摩托风驰电掣般飞驶过她的身旁,孩子受了惊吓,哇哇地哭起来。秦桂花侧身站住,放下手里的包,把背孩子的背袋从背上拉到胸前,双臂抱紧孩子的头。十多年前,她也曾用竹篓背着大儿子小青干活,可能是那时年轻的缘故,背个孩子她从没感觉到累,可今天背着小仔走了不到二里路,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汗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流到儿子也泛着汗水的小脸上,他瞪大眼睛望着母亲那张瘦削的小脸,止了哭。
秦桂花决定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一下,等等过路车辆带她们到附近的镇上找房子。
共 1490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非常贴近生活的小说。小说中的一个个人物,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在读者的头脑里都变成活生生的,他们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真切,可见作者刻划人物的功力。特别是小说中的小老板,他身上的人性美让人难忘。然而,在金融危机下,他也是那般的无奈无助无法。【编辑:月儿常圆】
1 楼 文友: 2009-04-2 17:26:22 小说对金融危机下小厂的生存状态刻划很真切,让我们对这些人物有一种直观的了解。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2 楼 文友: 2009-04-24 11:07:58 一个奋斗中的小老板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他甘于吃苦耐劳,有责任心,有爱心,虽然是三个人合伙办的厂,但他未分彼此,也不计较个人恩怨,只是实心实意地为厂工作着。祝愿并相信他一定会越来越好!
楼 文友: 2011-08-15 17:40:42 作者真实地写出了那些在外面打工创业者的艰辛和生活的酸甜苦辣。这是这些人们。创造着生活,给社会做着贡献,解决就业工人,交税,可是他们舍家撇业在外面打拼,到头来并不是都风风观光锦衣还乡啊,他们吃得苦,造的罪,谁人能知?谁人怜悯?作者总是以她的博大的悲悯之心关住着这些弱势群体,体现了一个作者的社会责任和道德良心。这篇文章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问好,石凌! 发表文章近百篇口感符合儿童需求止咳药怎么选长春治疗牛皮癣方法湖南治疗癫痫病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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