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人心比阑干曲015体系

驴背上的故事及感悟

文字／雪落无声

图片／网络

以前，我很讨厌驴！因为驴太犟，专和人唱对台戏。你让它走，它纹丝不动。你不让它走，它活蹦乱跳！你向前拉它，它死了命朝后倒退。你往后推它，它又死活向前赶！总之，它是不气死你誓不罢休！于是，就有了一句骂人的话 — 你这个“犟驴“

驴又懒又滑！你不让它干活，只让它享受草料，它好像很高兴，你无论拉它还是赶它，它都很顺溜，还不时抬头引颈高声歌唱。可是你让它驮东西，它转着圈儿东躲西避，甚至一甩头挣脱缰绳逃之夭夭。你让它拉车，它尾巴夹在后腿之间，头直垂到地面，身子前倾，一副很使劲的样子，可是人都能拉得动的车子它却拉得往后直退，鞭子怎样抽它都没用！因此就又有了一句骂人的话： 你这个懒驴！

并非所有的驴都是这样，但是，十头驴里面，至少有三头是这样！总之，对于驴，我是不怎么喜欢！

一 怕驴

我十五六岁时，家里饲养过一头毛驴。个头不大，全身灰色。是一头新疆驴，在我们这儿算是少有的。这毛驴跟别的驴大不一样，性子很紧，走起路来飞快。你跟在它后面，无论走多紧都赶不上它，直累得你气喘吁吁。你牵着它的缰绳走在前面，它一个劲儿的往你前面赶，前蹄直踩你的脚后跟，头猛抵你的后背，一不注意就被它抵个“大”字爬在地上。它还护草护料。就是它吃草或吃料时，人不能接近它。只要一接近它，它以为你要和它抢吃，就毫不客气地下起逐客令 — 腾起后蹄“嘭嘭”踢你个措手不及！

一次，我家一个亲房借它去往田里驮粪。中午休息后，就把它拴到大门口，在一个木粪斗里特意用大量麦麸拌了干草犒劳它。过了一会儿，不明底细的亲房端着一碗面条一边吃一边看它的拌草吃得怎样了，刚刚接近它身边，冷不防被它一蹄子踢在手腕上，一碗面条脱手而飞，一只空碗飞到隔壁家的房顶，面条则以“万条垂下绿丝绦”之势挂在了房檐上！亲房被他给踢懵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好多天，亲房的一条胳膊用白布条挂在胸前。路人见了问他怎么回事？他呵呵一笑： 毛驴踢的！

这样一头脾气暴躁的毛驴，谁还敢用它呢？谁还敢接近它呢？我们不止一次地动员父亲把毛驴卖了，再换头温顺点的来养。可父亲说： 你们别看它脾气暴，爱踢人，可一分脾气一分本事。它下脚麻利，个头小力气大，能驮能拉又能耕！上哪儿能找到这么有本事的驴呢？不卖，你们不养它，我一个人喂养它！就这样，毛驴在我家一待就是十几年。

说来也怪，毛驴似乎跟父亲有缘。父亲给它添草喂料时在它跟前走来走去，甚至用手捋它的毛，拉它的尾巴，捏它的耳朵，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吃草，不理不睬，一动不动，表现得很温顺。可是我们其他人一近前，它就凶相毕露，“一记重拳”击在你腿上，让你立马成为铁拐李。于是，喂养毛驴成了父亲一人的工作，我们其他人则退避三舍，畏而远之。尤其是我，一年大概进不了一回圈。有时候，父亲实在太忙，顾不上喂毛驴，他就让我去给驴拌点草。我一听就怕，仿佛已经被毛驴一蹄子踢在腿子上。我就油嘴滑舌地推脱说： “爸，给驴拌草可以，但是我不知道驴槽在哪儿。”一向很严肃的父亲听了我的话哭笑不得，脾气都没处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溜出大门扬长而去。

没想到我这句玩笑式的推诿之言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调侃的热门话题，像长了翅膀似的不胫而走，传遍了方圆五六个村子。直到现在，还有人问我： “哈哈，你家的驴槽你现在知道在哪儿了吗？”我也来个顺水推舟： “知道了，知道了，可是现在喝柴油的铁驴闪亮登场了，驴槽用不上了！”谈笑间，突然觉得曾经令人讨厌毛驴也不怎么讨厌了，反倒生出些许怀想！那些和毛驴之间发生的趣事儿一件件浮上心头…

二 撵驴

虽说父亲全权包揽了喂毛驴的工作，但也有顾不到的时候。还得我们这些不受毛驴欢迎的人在它的蹄子下面提心吊胆走一回。

一次父亲出外给人家办事，家里其他人要去地里收葵花。没有毛驴可干的差事，由于它的暴脾气没人愿意上地牵着它去享受田野里的青草，就把它留在家里啃干草。早上出门时母亲要我在九点多钟在学校抽点时间拉着毛驴去河坝里饮水。那时候农村还没有上自来水，人畜用水都在河坝的水泉里。家里与学校也就在举步即到之间。九点钟正好是学校课间操时间，二十分钟足能公私兼顾了。从原则上讲这也是有违校纪的，可也只能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了。

我急匆匆回家拉着毛驴去泉边饮水，好在上课前赶回学校。毛驴也好像知道今天就我一个人，没它挑挑捡捡的余地。居然没向我，对我百依百顺，我也觉得它今天好可爱。它喝了水，四蹄并拢轰隆一声卧倒打起滚来。为了能让它痛痛快快打个滚疏通一下全身筋骨好舒服舒服，也主要因为它今天的温顺让我放松了对它的警惕，于是我丢开手里的缰绳站在一边等它打完滚再回家。可没想到我中了毛驴的圈套！它见我丢开缰绳，就抓住有利时机腾身而起，打个响鼻两条后腿向后乱踢一气，还没等我抓起拉在地上的缰绳它就四蹄腾空飞奔而去，顺着河坝一直狂进沟了。我只好去追它。不把它追回来它会钻进人家的庄稼地里连吃带踩，其损坏程度简直不敢设想。所以我必须去追它，哪怕今天不去学校了，课不去上了！

我风风火火尾随其后追进沟，远远看见它停下来在河滩上吃草。我暗自庆幸，毛驴啊毛驴，你就给我面子吧，你别闹了，乖乖回家吧！我还要去学校，我的时间耽搁不起啊！我一边祷告着一边伸出手慢慢接近它想抓住它的缰绳，可毛驴耷拉耳朵以头触地又是一个响鼻，两只后蹄险些踢在我！我吓得后退时，它却头一扬哒哒哒跑了。

我继续向前追去。一路上，毛驴算是跟我较上了劲儿。我追它跑，我停它低头吃草，我快它更快，我慢它也减速。就这样，毛驴和我不离不弃难舍又难合。看着时间就这样拖延下去，我心中火冒三丈，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得抓住毛驴美美地抽它一顿鞭子！

毛驴变戏法似的折腾我，玩我于股掌之中且游刃有余。可我作为人却黔驴技穷而束手无策。就在这时候，救星来了！好不容易碰到了村里的柴叔，他看到我的狼狈样子，就哈哈一笑，说：“犟驴犟驴！你这样追它一辈子都追不上！人的两条腿能跑过驴的四条腿吗？你要想办法动脑子啊！毛驴爱吃青草，你手里拿一把青草它就乖乖的不跑了！”我茅塞顿开，照柴叔说的拔了几棵鲜嫩的狗尾巴草，毛驴看到青草果然停下脚步，不跑了，还回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手里的青草，一副非常羡慕地样子，就像饥饿的乞丐看到了美食。直到我走到毛驴跟前，抓住缰绳，它都没跑一步，而是伸长脖子来吃我手里的青草，一下子表现得从来没有过的温顺和友好！本来怒发冲冠想美美暴打它一顿的我此时却没一点儿火气了，我突然间明白，原来人和动物间也需要沟通，沟通了才会和谐相处。毛驴很听话地被我牵着，一路顺顺利利地回家来！

三 骑驴

童年时爱骑驴。因为骑驴，在驴身上掉下来摔伤过，被驴踏过，也被驴刀一样的脊梁铲破过。少年后就一直没骑过驴，尤其遇上我家这头脾气不好的毛驴，对骑驴还有一些害怕。于是从小练就的骑驴的熟练窍门也荒废了，现在骑驴笨脚笨手想骑也骑不上。正是应了我们这儿骂人的一句方言： 你笨得连驴都骑不上！

有一年麦收，我赶着毛驴驮麦子。一来二去，走得很疲惫，脚步实在迈不动了。很想骑在驴背上让双腿休息休息。驮麦就得给驴披上鞍子，而披上鞍子的驴并不好骑，必须要有一定的技巧。首先，两只手一只抓住驴脖子的鬃毛，另一只手抓住驴鞍子，侧着身子腰部和双臂同时用力，纵身一跳，就跳到驴背上了。骑驴的关键就在这纵身一跳的力度上。用力小了跳不到驴背上，用力太大则会扑空，从这一边跳到另一边，弄不好还会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这样的亏我吃过，好几次骑驴都是从这边跳到那边栽了葱，有一次还跌进河里。为图保险，我拉着毛驴在一个地埂处停下来。地埂的高度刚好与驴背平齐，这样我就可以站在地埂上像席地坐炕一样轻轻松松地骑在驴背上。我牵着毛驴的缰绳手脚并用爬上地埂，刚放到驴背上还没坐稳妥，驴就向前跑开了。这一跑一颠簸，我就从驴背上又溜下来了。下来也就下来了，然而要人命的是驴鞍子上有个露在外面朝上的铁丝头头，钩穿了我部位的裤子，就这样我双脚脚尖勉强着地就被挂在驴身上脱不开，脚又踩不实，只好随着驴的奔跑侧身狠命地挪动脚步。这样前行了十几步，确实不行，看来今天只能穿开裆裤出丑了！我这样想着，心一横，腰上一使劲，“哧—”的一声，裤就撕开一条近一尺长的口子，人才和驴脱离开来。我摸摸，凉风嗖嗖的，我不由脸上发烧起来！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呢？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我脱下上身仅有的一件白衬衫绑在腰间… …

四 驮麦

咱农村的庄稼活，我最怕的就是驮麦！主要因为我家的毛驴脚下麻利，走路快步如飞。尤其是驮上庄稼，不管上坡下坡，路平路陡，路宽路窄，一路小跑，越走越快，几回麦子驮下来，人已筋疲力尽，腿肚子又酸又痛，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这累还不说，如果驮子在颠簸中倾斜了，它就走得更快了。你心想往端正扶一下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倾斜得像跷跷板一样的驮子跌落在地上，还得请人帮忙再往驴身上搭一次。要是跌落两三次，一驮麦子就全撒在路上了。所以赶毛驴驮麦对于我来说就是把一块大石头吊在一根头发上，时时刻刻令人提心吊胆，忐忑不安。我宁肯头顶烈日，用肉脊背从地里往家里背麦子，也不愿跟在驴后面驮麦子。

好在父亲在农活上样样都是一把手，他捆的麦驮子在村里是一流的。两边重量很均等，不差分毫。捆驮子的绳子松紧很是恰到好处，所以驮子搭在身上很稳当，无论怎样晃荡颠簸，一点也不偏。因此根本不用担心会跌落！你只管跟在驴后面哼着曲儿，不要让驴乱跑就行。这样一来，遇到路况好一点的麦地，我也会赶着毛驴来驮麦。替换一下其他人的辛苦。

我的家乡坐落在三条山沟的交汇处。村里人的土地全都分布在这三条深沟两边的山坡上。离沟底近的田地，我们在河坝里走。山高处的田地我们走山路。河坝里的路平坦，宽阔，最大的好处就是有细沙，即使在下雨天也不泥泞。像我这样害怕赶毛驴驮麦的人在河坝里走，刚好，就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可是有一条深沟，由于土质地貌的因素，不知在祖上哪一年，在半道里将近有一千米长的一段山崖大幅度的滑坡，以至和另一端相对的山崖连在一起，阻塞了河道。再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冲刷，两山之间又被大水冲开一条不足两米的新河道，置身其中给人一种“天门中断楚江开”的感觉。

沿着河道走也是一条来来往往的通路。可是弯弯拐拐九曲连环，还要不断地过河，所以很少有人走。

乡亲们就在滑坡的山脚下劈开一条可以走架子车，三轮车的便捷的泥石路，再铺上细沙，更好走了。于是村里人都习惯走这条路。

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麦收时节，老天爷再一次下起几十年一遇的大雨，一连下了好多天。许多通往田间的路不是出现水眼，成为烂泥潭，就是因山体轻度滑坡而中断，难以通行。给麦收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这条本就修在山体滑坡地段的路又一次滑坡，面目全非，变成沼泽，不要说走人，就连飞鸟也难通过。河道再一次拥堵，又随大水的冲击力而断开，不过比原来更狭窄了，最窄处刚好勉强通过毛驴的驮子。

于是这个最窄处的一步就有了我赶毛驴驮麦的一件趣事，一个流传全村子的笑话。

我家三分之二的耕地都在这条沟里，所以这条沟这条路我走的次数最多。雨停之后，家里要驮麦子，父亲专门在地里捆驮子，弟弟三人轮换着赶毛驴驮。我家的毛驴个头不高，驮的驮子也不大，经过这个咽喉要塞之时，驮子的底部刚刚掠过两面的缺口，要是驮子稍微再低出两三公分，就夹在缺口出过不去了。所以每次经过这一步时我都特别小心。谢天谢地更谢父亲的驮子捆的很好，没出过毛病，驮麦都平安无事！

可是，有一句话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越是怕啥就越来啥。我总害怕驮子出问题，结果问题终究还是来了。有一回父亲捆驮子绳子拉的松了一点，驮子搭在驴身上显然比前几回低了好多。结果驮到那个缺口处就被牢牢地卡住了！任凭毛驴再使劲向前挣扎，驮子也纹丝不动！我急了，一面用两只手各抓驮子的一边，用力朝前推，一面用脚使劲蹬毛驴的后腿，嘴里还不停地吆喊着大骂毛驴。相持了约有四五分钟，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用脚去蹬毛驴也蹬不到它的后腿。我弯下腰去看，天啦！这才知道麦驮子像一座石拱桥一样卡在缺口处岿然不动，可毛驴不知啥时候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拱形的“小桥洞”

我暗暗叫苦，看来毛驴今天又要和我唱对台了。我连忙从“桥洞”下钻出去追毛驴，追了没多远，还好，它在前面不远处正慌慌张张向沟外奔，我按以前的经验拔了一撮青草在手一边摇晃一边大声吆喊。毛驴听到我的喊声回头向我张望，看到我手里的青草就停了下来，甚至还转过身向我走来，仿佛一个贪吃的孩子，一看到有好吃的，就变得听话、懂事！

毛驴在我家十多年，性子紧，爱踢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可它一点也不懒，不耍滑。驮东西拉车无论有多重都毫不惜力气，从不慢走，经常是一路小跑。可以说是任劳任怨，宁肯累得倒下也不后退。在与它越来越多的相处中，我才明白，犟驴不犟！如果要说犟，那主要是因为人类从来没有从情感的角度去尊重过它！因而也就不能以合适的方式与它进行沟通！懒驴也不懒，驴是勤劳的！只因人类可怕的偏见，才让驴出力不讨好！

想想我与我家毛驴之间发生的许许多多的趣事，更基于以上的感悟，使我改变了对驴的看法，我又特别地喜欢起这老伙计来了！不光这些，我还觉得，在生活中，不管是人与人还是人与物，只要是为了生活曾经在一起相处过，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的日子里，所有的恩恩怨怨、磕磕绊绊，都会被岁月释怀而成心底悠悠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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