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陈毓小小说作品的艺术气象

杨晓敏 陈毓从1997年开始写小小说，《蓝瓷花瓶》《名角》《爱情鱼》《蛇》《做一场风花雪月的梦》等作品，格调清新，文笔优美，情感丰沛，意味深长，洋溢着浓郁的趣味性和亲和力，迅速占领了小小说创作的制高点。从第一篇作品开始获奖，数年间，陈毓发表出来的数百篇小小说佳作，几乎悉数入选了多种选刊和精选本，荣获了小小说领域的多项重要奖项。在庞大的小小说读写领域中，陈毓是个卓然的存在，年年盘点全国小小说创作的成绩册时，都会关注到她的名字和作品。

陈毓具有良好的艺术天赋，善于挖掘人性中最柔软、最敏感的部分，以充满诗性的眼睛观察世界和人的心灵。她的文字有质感，在似乎是信手拈来的故事片段和人物组合中，把艺术的想象力发挥得奇谲瑰丽。意旨也明确：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对爱情的追究。努力将感情的戏剧性汇入到短小的篇幅中，并以此为依据把每一篇作品都写得轻盈优美。她的作品忧郁、空灵，丰富了小小说的涵盖力。200 年，陈毓获得了 首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

2005年，陈毓发表的《伊人寂寞》，可以看作她在艺术追求中的一次蜕变。这篇作品所选取的是人类社会进化不可回避的话题，不取巧，不煽情，于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叙述中，把科学与人道的相生相克剖析得淋漓尽致，自始至终弥漫出理性思考的光芒。那位因事故猝死后被医学以 永恒 的技术定格，成为 人体标本 的孕妇，20年之后依旧栩栩如生，双乳饱满坚挺，四肢和腹部的肌肉纹理结实有韵味，而孕妇孕育和护佑她婴孩的那个地方现在却像一面永远敞开的窗，向遇见她的每一双眼睛打开她情感世界以及身体里的秘密。 我再回头，看见明亮的阳光使博物馆待在黑影里。那里，藏着科学的凉意。 我个人以为，获得永恒的，不仅是悲悯无限的孕妇标本，由于能把文学与科学、人物与故事诠释得如此完美，《伊人寂寞》同样可以传世，成为镶嵌在小小说皇冠上的明珠。在此意义上说，虽然小小说的写作者成千上万，但以经典化写作来衡量，以是否拥有数篇标志性的小小说佳作来品评，以持之以恒的耐力来比拼，肯定是一条严格的标准。

在千把字的篇幅里，语言是提升艺术品位的至尊法宝，它能使小小说表现出多层次的内涵，脱离简单审美的窠臼。陈毓的语言天赋尤为出色，在叙述中长于自我情感律动的内省，在捕捉复杂细致的内心体验方面，表现出了女性特有的敏感。陈毓早期的作品有典型的唯美主义和理想主义倾向，语言的灵动、轻盈姿态，有一种清风明月式的极致追求。不注重叙事功能，不以情节的冲突来塑造人物的性格，而是着力于用柔韧、含蓄的语言创造一个清明澄澈的意境。构思奇特，想象瑰丽，人与大自然和谐一体，有一种脱俗的纯情美。

陈毓似乎精心控制着写作的节奏，像古典端庄的大家闺秀，把秀丽的小楷字一个个写在锦帛上。2005年，陈毓发表的小小说《采诗官》中，那个在诞生《诗经》的年代里游走在民间的采诗者，可以说是陈毓的精神写照。 从春到夏，我脚步不停地行走在民间的阡陌上，如同蜜蜂飞行在花丛中一样。在某一处打谷场上，一眼泉边，总有新的感动走到我的眼睛里，停泊在我的心上 作为当代小小说艺术的 采诗者 ，陈毓以其简洁从容的文笔，温润而抒情的叙述，让我们远离时下某些文学作品流行的俚俗和粗鄙，唤回了对小小说语言的信心。

陈毓的创作题材主要分为历史和现实两种，前者大多源自浪漫的想象，或取材于历史神话传说；后者则重在描写现实生活中非比寻常的 另类 女性，让读者为这些可爱的女性的悲剧性命运扼腕叹息。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的女性，都那般妩媚多情，至纯至性，浓烈得化也化不开，简直像一曲醉人的陕北信天游。

《名角》是现代题材的代表作。陆小艺出生在梨园世家，从小就浸润在戏曲里，是一个为情所生也为情所困的女子。这个天生为戏而生的美丽女子在家庭生活中失却爱情之后，一腔深情全都献给了《霸王别姬》里项羽的扮演者，她把那个虞姬演得千般柔情，万般刚烈，从戏里再也走不出来。读《名角》感受着字里行间弥漫的令人心醉的情愫，悲剧是高贵的，是对陷入困境的心灵和灵魂的一种安抚，让孤独的灵魂回到真正自由的状态。陈毓小小说的悲剧倾向，源于她对人性这个命题孜孜不倦的探索。

《琥珀》《好大雪》《美人迹》等，是对历史题材的独特发现与另类解读。《做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在陈毓的小小说中占有重要位置，这篇作品描写了年轻女侠盖青与秦王赢政邂后并相恋的绮丽斑斓的梦境。故事的背景一概隐去了，隐去的还有赵太后、吕不韦和宦官的阴谋诡计。盖青在宫廷祸患中用生命挡住了射向秦王的箭矢，完成了最后的爱情绝唱。我想如果张艺谋当年能看到这篇小小说，他拍摄的《英雄》的故事情节当不至于那样单薄了吧。出人意料的是结尾，盖青从梦境中怅然醒来，耳边响起的是丈夫 枕头都快漂起来了 的戏谑，并唤她去麦当劳吃快餐 原来这只是现代白领丽人的青春一梦。梦境的幽远惆怅，恰是对当下的俗世生活中，人的精神和情感缺憾的折射与反衬。

在陈毓的笔下，历史人物，民间传说和现代解读，使她的作品笼罩着雅致隽秀的古典之美。《神话》扑面而来的感觉是 辉煌 。美少女夸父热烈地爱上了太阳，于是，夸父与太阳之间望眼欲穿的每年一次的亲近，只能用 惊天动地 来形容。这篇作品的想象力达到了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境界，特别是夸父与太阳在温泉里沐浴一节： 等她光艳地从水中站起时，她身上的晶莹水珠先自预报了太阳的到来。在巨大的照亮整个天空的光明中，夸父整个跌进泉水中，泉水因为太阳的入住而像水晶一样光明通透，又像沸了似的高高地激荡而起。 这就是陈毓心目中的爱情之光焰，令人叹为观止。

近年来，陈毓在创作中逐渐从过去那种偏重于个人情感与唯美文风的风格中走了出来，以开阔的视野与深度思考，融入了对社会与人生进行质疑的、批判的、哲理的创作姿态，对现实生活题材给予了更多关注，可以看作是一个作家趋于成熟的重要标志。譬如《赶花》《猎人》《两个老人》《减法》《嗨，我要敲你门了》等。《假若树能走开》是一篇对生存环境充满忧患意识的现实主义佳作。林区要创收，推出了一个旅游项目，名称叫：来吧，来认养一棵永不背弃你的树!浮躁的人们一哄而上，各色人等全拿 宠物树 来当寄托了，弄得好端端的林子里成了充满千奇百怪的 爱情祈祷 或 欲望宣言 。读这样的作品，会产生一种无处可遁的末日情绪，为人类自身的近乎愚蠢、自私的行径感到无地自容。《火车站》写人与职业，人与家庭生活的纠葛关系，弥漫出的沧桑感，令人品味再三。

2012年，陈毓第二次荣获 第六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评审认为：陈毓的小小说文体意识清晰丰沛，并贯穿于她的整个小小说创作过程中。她对现实生活的各类题材有着宽泛的艺术感觉，有着别人无法重复、很难再现的艺术想象。她用小小说的文体形式来展现人类生命的真实状态，即便是在一些故事元素较明显的作品里，她的艺术世界里特有的细节描述和氛围营造，她对小说叙述技巧的娴熟运用，以及在生活哲思的智慧传达上，都表现出一个成熟作家灿烂的创作才华。唯美与丰沛，是陈毓小小说作品始终弥漫的艺术气象。陈毓的小小说文体创作实践，构成小小说矿藏中的珍稀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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