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暖药方小说征文

『一』

她来时，诊所里的人很少。她很会算时间，每次都挑诊所最冷清的时间出现。但又不是完全没人。看她的神情，萎靡得像一朵秋霜过后的黄色月季花，脸色灰黄的像要掉下土来。不用说，一定是又有事发生，要不然她每次到我这儿来都是精心打扮过，容光焕发的。我也正因此喜欢看见她。女为悦己者容，她为悦我而容。她带给我的远非 这么简单，她让我的自豪感陡然猛增——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能比一个女人的全身心崇拜更让人着迷的？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金钱、地位、权利……我独处陋室，这些全然和我无关，离我最近的也就只有这个女人。有时我真恍惚有种夫复何求的感觉。不过，看来这次事情很棘手。

我正忙着给一个小患者扎吊针。这孩子皮肉比较厚，血管埋的深，我好容易对着光线找着了，刚掐准，瞥见她进来，一失神，手竟然又松了。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放大了与生俱来的看见大夫时的恐惧，哭声一浪又一浪拍打在我心口，也加剧了我的紧张。拥有多年行医经验，对小孩子的哭声，我已然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领，可这次不行，这孩子哭得我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孩子妈妈一把抱起了孩子，脚步凌乱地在屋子中央走来走去，一只手不断地在孩子背上拍打着。我忽然觉得尴尬，这么多年，这样的情况常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尴尬。尤其是，她还在场。也许，也正因为她在场吧。尴尬像一截突然爆烈的水管，让我措手不及。

我想说点儿什么来安慰孩子和他妈妈。张张口，又闭上。我说不出什么来。这次我没有不管不顾继续扎针，只能等着孩子不哭了再扎。还好现在人也少，权当做休息吧。我竟然坐在病床上，把她晾在了一边，完全忘记了我们的约定。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明明是因为她的出现而心神不宁，却又茫然地忘了她的存在。像一场预先安排好的演练，演员到场之后，才发现实际上台词还没背好。我感到一种颓然。

她倒是主动开口了，不过不是跟我说话，而是和那满屋溜弯的两母子说话。她的声音很缓慢地从两片薄嘴唇里流泄出来，依然如电台播音员一般好听：“宝宝，不哭不哭哈，阿姨给你变个魔术哈。”我尤其喜欢听她说最后那个“哈”字，似乎所有的话都能以“哈”字来结尾，语调婉转，声线悠扬，袅袅娜娜就晕染到空气里了，听得人无不舒心。她不是本地口音，至于她究竟祖籍哪里，她从没说过，我也从没问过。一切都像本该如此的样子，仿佛门前突然冒出的小草，没人在意它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为什么会冒出来。微不足道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她就是这样吧？没人追问来历。一种很统一的感觉就是：她天生就是青云的老婆。

那孩子听到她温婉的话音，竟真的不哭了，泪眼巴巴瞅着她的手，分辨究竟会出现什么花样儿。她冷不防翻转一下手腕，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柔软的团状物，细看却是一只黄色的橡胶蜘蛛，紧贴在手心上。孩子觉得很新奇，瞪大眼睛，止住了哭声，伸出小胖手向她索要。她微笑着递过去，土黄色的脸上忽然像蒙了一层阳光，但洒金的颜色转瞬即逝。

我也觉得很新奇，似乎自己才是个孩子，一直解不开这个谜团，又乐此不疲。我们在一起之后，她每回出现都能为我解围，仿佛真的是一个魔术师，随时随地可以隔空取物。她变得都是寻常东西，不管是水果，还是玩具，一定都是孩子喜欢的。不过此时，我没时间新奇了，我得抓紧时间把针扎上。

『二』

她很安静地等着我。每每如是，不发出一点声响，像只乖顺的小猫。给小胖子扎完针，她便跟在我身后进了小室——也可以称呼它为我的办公室。别看诊所小，也是五脏俱全的。这回，她随手带上了门，违反了往常的约定——只要在诊所见面，必须门户大开。

我转身到屋角洗手，一紧张，我就想洗手。她忽然扑到我怀里，动作快到迅雷不及掩耳，嘴唇立刻压在我唇上。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习惯性搂住她的腰，把她压在墙角深深吻下去，从嘴唇吻到她敞开的领口，吻上了 ，手也不由自主地滑到她屁股上揉搓起来。她使我不能抗拒，不由自主想要和她一起升腾。她的呼吸急促了，胸脯剧烈起伏，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我后脑勺上来来往往。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不仅对，简直太他妈的对了。每次和她肌肤相接，我都想骂脏话，绝不是愤慨而出的脏话，而是感动得无以形容。

忽然有几点冰凉打在我后脑勺上，我顷刻间清醒了。是她在哭。我放开了她，简直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这叫他妈什么事儿啊！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的诊所里和一个女患者耍流氓。即使我心里清楚她不是我真正的患者，这种行为仍然不可原谅。医德，这两个字不止一次刺得我心口疼。尤其和她融为一体的时候，无论什么做人的准则，都没有这两个字更使我羞愧。然而，又欲罢不能。

我匆匆洗了手，示意她坐到凳子上去。她那土黄色的脸上泛着红晕，像落霞情不自禁地一个抚摸，留下了至美的景致。她不是很漂亮，就算气色好的时候，面皮也略显微黄，是真正黄种人的颜色。整个儿脸上唯独可赞叹的就是眼睛，她的眼皮儿双得像两弯灵动的月牙儿，眨眼间透着俏皮。我还喜欢她的牙齿，白得晶莹，吻她时总忍不住用舌尖轻轻抚掠。也许最流连的，还是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吧，不然怎么会每个触摸都血脉喷张？！

我坐到她对面，声音洪亮，象征性地问她又是哪里不舒服。这是问给门外的人听的。自己也明白，有欲盖弥彰之嫌。她说，还是老毛病，胸闷气短，容易发昏。我捏捏她的手，目光向门外扫了扫，继而抓起便签儿，提笔唰唰在上面给她开起了药方。写毕，我把纸放到她手里，交待她平时多注意休息，按照方子上写的去拿药便可。随即开门送患。

小胖子妈妈问我：“孙大夫，为啥不在你这儿直接给她拿药啊？”我笑笑，摸摸小胖子的头，回答她：“有些较贵的药，必须得用，我这儿还没有。我的药都便宜，就像小庙儿，供不了大菩萨。得考虑药效好不好，患者能不能用得起。”小胖子妈连连称赞：“孙大夫，你真是个好大夫。不像有些大夫，就为了赚钱。”我赧然一笑，呵呵，好大夫！只有我自己清楚药方上都写了什么。当然，还有她。

明晚七点，老地方，不见不散。——这就是我开的药方。

『三』

我和她的事，之所以做的这么隐秘而又复杂，完全是因为我们俩儿住在同一个小区，又是相对的楼层，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邻居的缘故，她丈夫青云和我老婆小雅也认识。对了，她名叫燕瑜。不知为什么，我总觉着像极了古代亡国公主的名字，每次念起，都有种和现时社会格格不入的凄美。

燕瑜比小雅小两岁，和青云结婚比我和小雅也晚两年。在这个小区里，我们两对儿、四个年轻人，是出了名的绝佳组合。开始我很不理解，要说我和小雅吧，一个是私人诊所的大夫，一个是医院的护士，说是绝配倒也无可厚非。可青云和燕瑜……青云开得是空车配货的那种大车，常年在外跑车。燕瑜连个工作都没有，从有孩子之后，就天天在家洗洗涮涮。相配吗？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虽然这和我无关。人总有攀比的心理吧，就像一山不容二虎，既生瑜何生亮呢？也许我有些骄傲了，以为他们根本不配和我相提并论。

直到有一天，诊所里没了患者，我趁着片刻休息站在门口侍弄花坛里的小花小草，忽然看到燕瑜从楼洞里像炮弹一样射出来。她手里拿着，大呼小叫地喊着青云的名字，往小区外面飞奔。不大会儿，青云回来了，表情很紧张，几步跨进楼洞，我想和他打个招呼都没来得急。少顷，青云又气急败坏地簇着眉头，嘴里骂骂咧咧从楼洞里出来了。他刚走到小区门口，迎面就遇上了气喘如牛的燕瑜。燕瑜累得弯下腰，一只手掐着肚子换气，一只手把擎到青云面前。青云夺过，脸色阴沉地警告似的对燕瑜说：“以后别拿我，耽误了重要信息怎么办？！”燕瑜抬起头来，努力缓着气息，大眼睛一眯，挤出嫣然一笑：“不会的哈。看你落在家里，怕耽误了，不就追出去送了嘛。走岔了哈。”青云撂下一句：“行了，那快回家吧！”扭头就走。

我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不忍心看燕瑜被冷落在阳光下的木然。如果我这么对小雅，小雅一定不会说话，她会转身回屋抄起菜刀来剁了我。我准备回屋，给燕瑜留些脸面。燕瑜似乎也意识到我的存在，倏然转身上了楼。小卖部里那几个喜欢传播小的懒散女人嘀嘀咕咕着，一句没落都掉进我的耳朵里。

“哎哎，你说这小两口也是绝配了吧？青云那脾气，小时候被爹妈惯的，要吃人心都能给淘弄回来。这燕瑜也是好性格，就忍得了他！要换了别人啊，早散伙了！”

“也别那么说。燕瑜花钱谁供着的？还不是青云吗？你转圈儿数数，有几个能像燕瑜这样儿，自己不干活儿还随便花钱的？这东西啊，一物降一物，都是有道理的。”

“那就任他欺负啊？你看他刚才咋对燕瑜的？我都看不惯！要耍性子回家关起门儿来耍呀！大庭广众的，像显摆自己有能耐似的。我要是燕瑜，我就甩他两巴掌，看他还横不横了！”

“你小点儿声，省省吧！人家家里的事儿，你掺和什么呀？听人说，青云在外面也不是省油的灯……”

“真是，现在的年轻人……”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绝配”的另一层含义。它并非说你们两个人旗鼓相当、天作之合，而是一种互补、一种贴合——好比一个裂了缝的饭碗，倒也能锔上，碎瓷边缘残缺不全地裂着嘴，你得有细致精湛的手艺，才能严丝合缝儿。锔上之后的碗是显得有几分古味儿，也不耽误用了，可它还是不是当初那个碗，大家都心知肚明。

『四』

也许一切巧合都是冥冥注定。那晚，适逢我出诊刚回来。轻度雾霾笼罩着整个城市，能见度不足三十米，车子在我手下变成了蜗牛，瞪着两只迷茫的眼睛，缓缓移动着步子。我一时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快到小区门口，忽然见一女人从昏黄的路灯下猛窜出来。我心下一紧，脚下不由踩了刹车，汗珠子倏然布满额头。还好自己开的慢，这要是快了，这个白衣女人没准儿已经是车下亡魂了。

我停下车，愤怒地骂了一句，不由自主转头向那女人望过去。她穿着白色长裙，像聂小倩从电影里跳出来，长发和衣服下摆在朦胧的夜色里没有规律地来回摆动，黑白分明，逐渐向夜色中隐没。

夜的节奏有些躁动。我实在是太困了，愤懑地发动了车子。要不是有个大爷突发心绞痛，给我打，我这会儿早就睡着了。其实在我到之前，他家人已经给含了硝酸甘油，原本已无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就行。家人担心他年纪大了，怕有个三长两短，刻意让我在那儿守了一小时，待大爷睡着了，我才离开。我想就病情实话实说，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在正常人眼里，医生只有铁血或者铁面，没有柔情。我若说了，必然又招致心狠一说。医生心狠，呵，医生每天对着患者泪眼婆娑，多愁善感的，还能治病吗？那都成了活菩萨和无所不能的上帝了。

忽然在这个夜里很感慨。有时候听谁说起自己如何如何辛苦，我都不置可否地一笑而过。在外人眼里，我的确不费力气，轻轻松松就装鼓了腰包。其中压力只有自己清楚。每天早上五点必须准时起床，有时早饭也吃不上，需要推拿的小患者就来了。商场上，都说顾客是上帝，在我这儿，患者最大。这么比喻自然很不恰当，可事实的确如此。尤其是我学了小儿推拿之后，患者基本以小孩为主，打针的渐渐少了，我的体力不断透支，真正感觉到农民工口中“累得像条死狗”是什么滋味儿了。

四年下来，我用自己的医术当然赚了不少钱，我的房贷还上了，车也买上了——随之而来的是，我的手指和腿日渐强壮粗大起来，腰肌劳损一天比一天严重，健康的红灯闪闪发光。犹记得那次推拿的十二岁孩子，结束以后我满身大汗，胳膊疼了好久。十岁以上的孩子，用我的话来说，那是皮糙肉厚，若想推拿到一定的力道，收到好的疗效，相当困难。我当然可以敷衍了事，诊费照收不误，可那样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所以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真羡慕刚才那个女人，这么晚了还有精力趁着夜色一个人奔跑。——思维走到这儿，咯噔一下卡住了。一个女人这么晚出来，如果不是特殊行业，如果不是有急事，那就是受了某种刺激。而这女人似乎还穿着睡衣——我脑子里闪过一个鲜血淋漓的可怕画面，一个激灵，清醒了。我立刻掉转车头，循着女人的方向开过去。庆幸我们小区门口就这一条大路，没有岔口。也庆幸思维比她的脚步快，她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我追上了。

『五』

“竟然是燕瑜！”我的车在她身边经过时，惊讶地冲口而出。

“燕瑜，”我在她前边不远停了车，下车迎着她，轻声喊：“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去。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不安全。”

她不理我，依然闷着头向前跑，路过我时，隐约听到她还在抽泣。我快跑几步，拽住她的胳膊。这回她不得不停下了。

“你干嘛？有什么事儿，你说。大晚上别乱……”

共 12610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副独特的《药方》，没能医治了两个家庭的富贵病症，一场场缠缠绵绵的情感，剪不断，理还乱。孙伟君和小雅做的多年的夫妻了，女儿也已经六岁了，可是，夫妻二人形同陌路，分床而居，其中的痛苦难以名状。是，是良知维系着名存实亡的家庭。是情感出了问题，还是身体有了病症？这让做医生的他有苦难言。燕瑜和青云，从幸福到冷淡，到青云到城市里去租房和其他的女人同居。青云精神恍惚，开车上路出了车祸，成了残废，住了院。纸里包不住火，本来神秘的事情公开了，两个家庭面临着支离破碎的危险。情，欲，，道德......摧残着这些男男女女，灵与肉的呼唤，弥漫着这个世界。那些开出的药方治了多少的头痛脑热病，确不能治疗这些情感的顽症......一篇很精彩的佳作，特此推荐共赏。感谢赐稿笔尖，期待精彩继续。【：你猜】【江山部·精品推荐 6】

1楼文友： 17:07:14 拜读佳作，祝你新年快乐。 您不要猜我是谁，我知道您是谁---祝你开心每一天。

回复1楼文友： 22:42: 0 猜哥好辛苦滴说。嘿嘿。新年快乐！！O( _ )O

2楼文友： 20:00:08 心理描写细腻有味 云烟深处懒读书

回复2楼文友： 22:4 : 谢谢天空！我看你写的那篇你踩过的江山人，还有我的名字。好高兴！谢谢你!祝你笔健文丰！

楼文友： 08:52:5 对面的阳台上，出现了一个白色人影，手中握着一叠白花花的东西， 啪嗒 一个轻响，那叠白色应声燃着，火舌舔舐着黑夜，夜幕立刻被装点上无数金星。我知道，那是我曾经开出的所有药方。欣赏佳作。问好学习！

回复 楼文友： 1 :02:22 问候潮仙老师！祝好哈！

4楼文友：- 1 14:55:44 前几天就想来读这篇小说,由于最近事务较忙，一直未遂心愿。今天读了《药方》。这篇小说，有情节且细节精彩，有可读性又有艺术品位。抛开情节不说，这里仅谈小说的细节。什么是文学？文学就是把细节放大，浓墨重彩地写。我曾对文友说过，我们文友圈子内真正懂艺术的人不多，但小怪物是最懂的一个。她是如何把细节写好的呢？她发挥丰富的想象、联想，加以情感变化和心理刻画。就此篇而言，人物心理刻画细腻传神。

这篇作品的亮点还有：语言出彩，叙述有致；情节自然合乎逻辑，结构科学。这些亮点，几乎可与《小说月报》中的文章媲美。

当然也有不足，在小说的立意方面，她尚显稚嫩。要想在这方面达到飞跃，于她来说，仍是一个痛苦裂变的过程。从《药方》来看，医生对妻子出现了审美疲劳；而燕瑜因为她的丈夫性情暴戾，经常汹酒，还养别的女人，燕瑜为了寻求温暖，与婚姻中出现审美疲劳的医生相恋，这非常合乎常理。什么叫 药方 ？医生是燕瑜情感的药方，燕瑜也是医生情感的药方。但最终由于医生妻子的出现，又使俩人回归到了理性的状态。而这种立意，我个人认为，略显浅淡平庸。

其实医生和燕瑜各自的家庭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那么是不是可以换种思维：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 药方 再也不适合他俩，真正的 药方 是摆脱传统的桎梏而走向光明！ 啼笑世象皆有因缘，苦苦求索心灵中那一缕阳光。

回复4楼文友： 07:49: 4 才上来回复朱老师，怠慢，对不住哈。朱老师的解读总是这么细致入微，一语中的，而且每次提出的意见都很中肯，很正确，特别有助提高。我会好好再想想。有此良师，夫复何求！谢谢朱老师！祝老师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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