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身体病散文
文章来源:新竹文学网 | 2019-08-24
早知道我就不让他去太阳山了。表姐的这句话像一句谶语。
表姐坐在靠墙放着的小方凳上,身体佝偻着,像有千斤重荷压着她的脊背,压得她无法直起腰身。我的姑父姑母和亲友们围拢在表姐身边,眼巴巴地望着表姐。我想他们是要劝慰,或者是要听表姐会做出些什么安排,他们好即刻动手去做。
但是,表姐说完这句话就紧闭了双唇,我的姑父姑母和亲友们就都纷纷沉默着,嘴角蠕动,却没有谁、吐出哪怕一个字来。表姐拉着脸,仿佛是在表达对自己和表姐夫的不满,还有一点悔不当初的恨意,仿佛随时可能大哭一场。
谁都能看出,表姐其实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的姑父姑母和亲友们都不愿意看到表姐哭,此时此刻,他们也生怕自己说错或者做错什么,从而导火索一样引爆表姐眼中的泪堤,而他们也将因此无法自持,那样的情形无疑是不堪想象也不敢想象的。事实上,我的表姐是大错特错了。或者也可以说,那完全是表姐自欺欺人的假想。表姐夫身上的病,从一个多月前住进医院的时候起,表姐就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但在表姐的假想里,表姐夫如果不去太阳山,就不会像伐倒的树木一样轰然倒下。表姐显然地忽略了一点,即便表姐夫真是一棵树,他也已经在世上存活了四十二个年头,四十二年,如果不是因为自身已经严重腐朽,已经弱不禁风,要伐倒他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的姑父姑母和亲友们也大错特错了。悲痛欲绝的表姐说完那句话,也紧闭了双眼,深深地吸过一口气之后,再睁开来时,眼睛里便重新涨满了往日的风采,平静而清澈,像断电的灯泡陡然间绽放出了光亮。然后,表姐低下头去,手扶双膝,慢腾腾地支起沉重的腰身,迈开步子,快步步入了表姐夫所在的病房。
那一刻,表姐迈进病房的步伐可能是缓慢的,有一些踉跄,甚至算得上步履蹒跚,但是我、我的姑父姑母和亲友们都没想到表姐会突然站起身,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吱呀一声关上之后,我们都还沉浸在方才的想象里。
后来我明白了,表姐如此决绝的举动其实是一种昭示,一个分水岭。如果说此前表姐还有些心有不甘,还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表姐夫将就此倒下,那么,自打在姑父姑母和亲友们的注视下站起身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和接受这个已然呈现在眼前的残酷现实。
二
表姐夫姓黄,在家中排行老二,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凑巧的是,表姐在家中也排行老二,且是家里惟一的女孩。自小,我们便管表姐叫二老表,表姐嫁给表姐夫后,我们便在“二老表”前面加上表姐夫的姓,管他叫“黄二老表”。一方面是口头表达的方便,一方面是这样叫来让我们觉得比表姐夫三个字更亲近,更独树一帜。
溪头沟是一个土地名,在行政区域上叫着新政村,隶属于四川省天全县思经乡。一说起溪头沟,外面的人们便大都知道具体所指,并且顺藤摸瓜地和实实在在的人或者事联系到了一起,但若向人说到新政村,好些人就一头雾水不知所云。黄二老表家在行政村一小队,表姐家在二小队。说起来是紧挨着的两个小队,实际上隔着不下五、六公里的路程。路面崎岖蜿蜒,道路泥泞,实在无法下脚的地方铺了过路石,路面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路两边的茅草和野树长得更是肆无忌惮,什么时候经过,都须得小心翼翼地前行才行。后来,山道扩展成了机耕道,近些年又在机耕道上铺上了水泥砂石,进出溪头沟的路途于是变得平坦和畅通。一小队毫无疑问地更靠近乡场——那是乡村中学的所在地,而村里的小学校设在二小队,就在表姐家对面,隔着一条小溪。自打发蒙读书的时候起,黄二老表就每天背着书包从一小队到二小队,去到表姐家对面的学校里念书,等到表姐也在家对面的小学毕了业,到乡场上念初中的时候,情况便颠倒了过来——这下轮到表姐每天都打黄二老表家门前经过了。这些事情,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的细枝末节,但在它们发生多年以后,当黄二老表约请的媒人敲开表姐家的大门,大人们恍然大悟似的说起来时,便有了特别的举足轻重的意味。大人们相信,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大人们这样的解释已然暴露了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在大人们,尤其是我的姑父姑母,他们觉得这事绝对不能有丝毫草率。他们心里十分清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内心一时有些不能接受,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接受。他们索性把球踢给了表姐。他们所做的,就是叫来表姐,郑重其事地征询表姐的意见。内心正野鹿乱撞的表姐哪里看不出父母的心思,但面对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庄重严肃的父亲和母亲,表姐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你们,看着办嘛。”表姐红着脸,怯生生地说。我的姑父姑母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脸上绷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暗地里却是把表姐的心思把握了个八九不离十。后来,我曾不止一次地听姑父姑母说起两句话,姑父姑母说:“都是同沟饮水的人家嘛”,意思是双方对彼此都是了解的,让表姐嫁过去,他们心里是有个大概的谱系的;姑父姑母又说:“人活一世,谁都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黄二老表家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家,让表姐嫁过去,他们心里是踏实的。
就这样,在黄二老表约请媒人上到表姐家大门的第二年春天,表姐便从溪头沟二小队嫁到了一小队。
我们的生活里,从此有了个表姐夫。我们的话语间,从此有了“黄二老表”这个称谓。
来年春天,表姐顺利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黄勇。十多年之后,高中毕业的黄勇,如愿考取了重庆的一所大学。表姐和黄二老表、我的姑父姑母、黄勇的爷爷,一家人都很高兴。尤其高兴的是黄勇的爷爷。黄勇的奶奶在黄二老表背着书包从一小队来二小队读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黄勇爷爷一个人把黄二老表他们姐弟几个拉扯大,本希望黄二老表读书能够有出息,但黄二老表勉强读到初中毕业便怎么也不再继续读下去。不是不能读,而是黄二老表觉得再读下去,自己的父亲会累垮掉。现在,黄勇代替了他的父亲满足了爷爷的心愿,成了黄家有史以来的第一名大学生。
黄勇爷爷有多年的肺病,一直反复不停地咳嗽。黄勇考取大学的那一年,黄勇爷爷的咳嗽突然变得越发厉害,以前是随便去药店里买些止咳药吃了便好了。也不是真正的好,只是咳得没那么厉害,可以承受,黄勇爷爷也便当它好了。这一年却很诡异,黄勇爷爷吃了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的药、吃的时间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长,就是一点也不管用,依然不分白天黑夜地咳,坐着咳得厉害,躺下了咳得更厉害,却什么东西咳不出来。有一天早上,倒是终于顺利地咳出一大口咸腥的粘稠液体来了,黄勇爷爷以为是该死的口痰,因为他感觉到液体滑过喉咙时和往常咳出口痰一样舒畅。黄勇爷爷将手里捏着的纸巾一点点展开,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鬼东西在作怪,让他一天到晚咳个不停。手里的纸巾未及完全展开,纸巾里包裹的血已经浸透了出来,黄勇爷爷见状,脸色铁青,双眼上翻,爆裂的皮球般忽忽悠悠地瘫软在地。
黄二老表赶紧将父亲送进医院。人是很快缓过来了,但医生强烈建议进一步检查一下黄勇爷爷的肺。为黄勇爷爷看病的那个医生此前也是黄二老表的医生。黄二老表当然地听从了医生的话。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肺癌,晚期。医生要求住院治疗,手术是绝然不可能了,但起码可以缓解痛苦。黄勇爷爷若无其事笑了笑,坚持着要黄二老表将他送回溪头沟。
黄二老表木然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手。
表姐站在一旁,也摇了摇头,眼眶里的泪水扯着线往外涌。
三
如果要追问黄二老表的病史,起码可以追溯到五年以前——早在黄勇爷爷确诊肺癌之前,黄二老表就已经是个病人。
但黄二老表从不觉得自己有病,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把自己的病当回事。
最开始是双眼发黄,亮汪汪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然后是脸,再后来是全身的皮肤,都隐现出一种日渐加深的黄。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吃不下饭,明明是感觉饿了,看见肉食甚至是油水稍微重些的饭菜,便开始发呕,继之便是狂吐。
眼睛和皮肤刚开始发黄的时候,黄二老表就猜测到自己的肝脏出了问题。他先后几次去到乡卫生院,吃了西药,打了吊针,眼睛和皮肤里的黄不但不见任何好转,反而是更加地深了,黄二老表于是改道去了乡场上的私人诊所,捡了几大包中药,买了药罐回去熬。“西药不行中药改”,这句老话一直被溪头沟里的老辈人真理一样信奉,黄二老表觉得自己就属于这种范畴。但在黄二老表的身上,老话得到的是反面的证实。黄二老表身上的黄一天天加重,继之因为发烧而身体愈发疲软,就连被用来治疗的苦涩中药也是进嘴就吐,面对表姐专门为他精心烹制的菜肴,别说吃下去了,就是听表姐说到吃字,便开始了无休止的狂吐。后来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吐了,只剩下一阵阵干呕。
黄二老表感觉到自己是没法再扛下去了。于是辗转来到县城,找到了我。
黄二老表以前好些次来医院找到我。有时候是为我送来家里刚刚宰杀的年猪肉或者菜地里的新鲜菜蔬,有时候是来找我看手上或者脚上的伤病。黄二老表知道我是名医生,也知道我干的是骨科,对于其他系统的疾病,比如他肝脏的问题无能为力。他所以来找到我,就是希望我替他找个好医生,尽快解除他身体里的痛苦,以免再耽搁下去。黄二老表知道自己的病再耽搁不起了,黄二老表更知道,如果自己不尽快好起来,家里的活计就只能留给表姐一个人了,而我的表姐毕竟是一个女人,很多活计没有他是不行的。
为黄二老表看病的就是后来诊断出黄勇爷爷肺癌晚期的那位医生,早我几年参加工作的一位朋友。他不认识黄二老表,但在初步看过黄二老表的病情之后,便忍不住火冒三丈:“你们这,你们这完全是在找死!”医生朋友冲我嚷道。朋友的眼睛鼓得浑圆,语声有些哆嗦,如果不是有黄二老表在场并且及时澄清,说不定就冲过来揪住我的衣服,扇我两记耳光了。
“不关他的事!是我……”黄二老表躺在检查床上,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我的医生朋友,又扭头看看我,挣扎似的扭动了几下腰身,双手随即紧握成了拳头,似乎要对我的医生朋友的话做出回击。这是我从没见过的,自打成为我的表姐夫的时候起,黄二老表给人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是那种只管闷头干事情的人,但在医院里面对为他诊治的医生,他竟然握紧了拳头,露出一副要和人拼命的凶相。好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真对我的医生朋友动起手来。
黄二老表说罢,像一个孩子似的扯着表姐的衣服,努力了几下终于从检查床上站起身,身体尚未站稳,便拉起表姐往外走。
黄二老表知道自己病的不轻,但他觉得还不至于真到了要命的地步。在表姐的劝慰和坚持下,黄二老表勉强留了下来,并按照我的医生朋友的要求办理了入院手续。黄二老表得的乙型病毒性重型肝炎,医生朋友说,必须住院和隔离。尽管黄二老表内心有千百个不情愿,但他那时候也只有接受的份儿,就像不久后的夏天面对自己的父亲因为肺癌去世。
那时候,黄二老表没有了发泄的力气,同时也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力气。
病来如山倒。说的就是它汹涌的、无可匹敌的气势。这是溪头沟老辈人常挂在嘴边的又一句老话。
四
表姐说的太阳山我自然是知道的。
溪头沟满眼皆是山,太阳山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上树木葱郁。黄二老表去太阳山便是砍伐那些绿树。
那些绿树生长在荒野,很多年里,溪头沟里谁家需要修房造屋了,就提着斧头去山上,需要多少砍多少,从来没人以为那是偷,但是后来,有个什么公司看中了那些越长越粗的绿树,从有关部门手中买下了溪头沟所有长满树木的山场,还修筑了直通山顶、可供大货车勉强通行的盘山公路。那些树木从此便有了主人,人们再私自去砍伐便成了偷伐。那个什么公司甚至请了几个人整天巡山,以防有人偷伐,还安排了专人在村口设立检查站,放了横杆,专门检查出村的车厢里是否藏有木材。因为那些树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那个什么公司安排守卡的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者,地地道道的溪头沟人,真正遇上偷伐了木材要通过检查站拉出溪头沟去换钱的,老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了。几个巡视山场的也同样是溪头沟人,山是实实在在的巡视,但遇上砍伐者,或者听见砍伐声,打老远就绕道走开。黄二老表很早就知道砍伐下来的树木可以即刻换成钱,而所需要耗费的不过是磨好一把斧头并把它扛到山林,以及一些无所事事的用来打牌、喝酒来消磨的时间。但在很长的时间里,黄二老表总是不屑于去做。黄二老表觉得那样的行为是令人不耻的,其性质和直接从别人的衣兜里取出现金装进自己的衣兜毫无异样。黄二老表觉得自己不应该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但是,黄二老表后来还是加入了盗伐的队伍,成了其中的一员。
黄二老表去偷砍山上的树木,因为那些木材可以快速地变成现金,以解决家里的燃眉之急。他一直和表姐一起,与贫困战斗,与时间战斗。
共 9 1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生命中总有疼痛无法释怀,伴随的是沉思和泪水。本文以身体病为主线讲述了人间真实存在的一个的故事。身体病便是宿命的悲哀,这个结局既残酷又无限美好,因为从禅意的角度去思考便是一种释然,一种解脱。开篇以表姐夫病倒住院为切入点,依次打开文章的细节,将表姐夫病倒的前前后后讲述的明白细微,并且以表姐夫与表姐挚爱的感情做点缀,拓展了文章宽度与厚度,在生与死的的边缘尽显人间真情。原本表姐夫的病并不是肝癌,由于他自己的判断和坚持导致病情的延伸,以至于无可挽回生命。这之中侧面反映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苦,面对贫穷,即使得了很严重的病也要维持生活,所有坚持的梦想都离不开经济的支撑,只要活着就要努力生活,直到倒下去。本篇散文内涵深厚,用感性的语言表达内心的哀痛与沉思,生与死,留给我们太多太多的遐思。佳作,流年倾情!【:清鸟】
1楼文友: 12:51:47 欣赏美文,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佳作分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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